近年来,“政治小说”已经成为文学界的一个突出亮点。《苍天在上》、《抉择》那样的“反贪小说”,都受到了热烈的关注。而当作家们纷纷地、不约而同地触及到“政治小说”这一重要的文学题材时,如何写出新意就成了一个新的挑战。读了刘醒龙的长篇新作《痛失》(长江文艺出版社2001年版),我感到,这部作品写出了新的人物形象、新的人生主题,在当代“政治小说”的众多作品中,有鲜明的个性。
《痛失》是作家的代表作《分享艰难》的继续与扩充。小说中的主人公孔太平是一个山镇的“父母官”。他不同于一般的“贪官”,欲壑难填,鱼肉民众。他能吃苦,体恤民情,小说中写他与民工一起推销环保蔬菜的情节就不是一般官僚能做得到的。他也不同于一般的“庸官”,明哲保身,尸位素餐。他在关键时刻能挺身而出,快刀斩乱麻,化解了民变,显示了干练之才。小说中不止一次写孔太平在老百姓中有一定的威望,便是建立在这样的描写之上的。然而,如果作家由此着力去刻画他的“憨”与“能”,至多不过是再在当代文坛上增添一个“清官”的形象而已。作家的别出心裁之处在于:他写孔太平的“憨”与“能”,是为了深入探讨一个“窝囊官”的内心世界。正因为孔太平“憨”、不谙官场权术,他的升迁之途才几经曲折。他常常为自己的“憨”而受到亲人的抱怨、同事的嘲弄,乃至自己的不满,也十分生动地表现出了努力想摆脱那“憨”气,尽快适应官场“游戏规则”,从而得到晋升的欲求。这样,作家就成功塑造了一个新的官僚形象———从“憨”走向“精明”,从不懂“为官之道”到渐渐增长了见识与心计,在腐败的官场中慢慢变得“成熟”起来的官僚形象。这样一来,作家也就写出了官场使人堕落的强大腐蚀力。另一方面,作家也比较注意把握人物性格的发展脉络,在刻画孔太平从洁身自好到委屈哀叹到随波逐流再到乐此不疲的心理演变轨迹的同时,也写出他在学会了吹牛拍马、勾心斗角、好色淫荡的同时,在工作和生活中还没有堕落到“黑透心”地步的一面来。小说结尾写“他在政治上还很幼稚”,既是对他还处于转变中的准确定位,又为以后进一步刻画他的性格发展留下了充足的余地(《痛失》是作家计划中的长篇小说三部曲《日异》之一)。由此可见,孔太平是当代“政治个说”中一个“演变”中的官僚形象。
围绕着这个“窝囊官”形象,作家还成功刻画了一系列令人难忘的人物形象:无耻妄为、荒淫无度,同时又深广权谋、精明过人的县委书记汤有林,深藏不露、心如明镜、身份神秘的看门人区师傅,作风奇特、不拘一格的地委区书记,以色事人、朝三暮四的妇联主任李妙玉,思想激进、行动诡秘、遭人嫉恨的党校教员汤炎……他们中,有的先是孔太平走向堕落的引路人,后来又成为孔太平的政敌;有的是孔太平的恩人;有的先是孔太平的情人,后来成了路人;还有的先是孔太平的“知音”,却为孔太平所恐惧。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升降沉浮,既为深入刻画孔太平的性格演变营造了环境,又突出了“官场险恶”的思想主题。读后发人深思。
从当年的《村支书》、《秋风醉了》、《分享艰难》到现在这部《痛失》,刘醒龙在及时反映时代问题、深入探讨社会转型期乡镇干部的复杂内心世界和尴尬人生方面取得了引人注目的成就。这样,他实际上也就为自己提出了新的挑战:在今后的作品中怎样超越自我?
我期待着《日异》的后两部越写越好。